情人和娼妓之间的区别是什么？彭继华问他。情人，有情之人便能称为情人，娼妓，没有那个东西。和一个人长久的厮守在一起，无论广义上有没有正当身份，都可以叫情人。但娼妓不是，娼妓是没有固定感情输出的。彭继华说，这就是你背叛我的原因。他笑着，已经说过了，没有固定感情，就没有背叛的含义。
彭继华说现在睡你一晚多少钱。他想了想，说一夜三万。彭继华笑了，烟头摁灭在烟灰缸。他微微眯眼，暗灰色的高定西装随着动作有些褶皱，他翘起二郎腿，眼尾炸着桃花，神情是轻微不屑的，他说十年前你可比现在嫩，那时候你才多少钱。三百块。他云淡风轻的，举手投足间有些富贵家庭教导出来的优雅华贵。十年，身价翻倍，彭继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，像是十年前和他的厮混，又或者是感慨时光匆匆。他起身要走，他起身送他。两个人友爱的拥抱，碰了碰面颊，互相道别。
十年前他十七岁，上的第一个床就是彭继华的床。彭继华，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，也是后来才知晓，那个和他做完靠着床头抽事后烟，把他抱到自己身上逗他骑大马的男人是房地产大亨的儿子。尽管那是他的初夜，尽管他那么有钱，彭继华还是只给他三百块。
他和彭继华相识带了些浪漫的意味。那天晚上下着大雪，他羡慕地仰望着那些有家的人，一瘸一拐地走在马路上，那辆顶着车标的车就停在了他身旁。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，问他需不需要帮助。他就这么上了他的车。卖也是卖的稀里糊涂。直到彭继华的手放到了他的腿上，他才从一直盯着那个没见过的车挂回过神。彭继华问他喜欢？他点点头。又说像他见过的小贝壳，彭继华笑了，说喜欢的话送给你。他就那么将物什拽下来塞到他的手里。他冻的瑟瑟发抖，手上却热的像捧着火，以至于把他的皮肤烫裂。
辗转在彭继华床上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捧着车挂的情形，外面大雪纷飞，漆黑的夜，他接受了一个男人的施舍，出卖了自己的灵魂。
彭继华格外喜欢亲他的眼睛，尽管他是个骨子里有些恶劣的男人，某些事请上却格外纯情和固执，以至于在他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显得幼稚和无聊。他问他那天晚上怎么会对自己感兴趣，彭继华说被人搞了点药，本来想回去再泻火，但是看到了他的脸，又看到他孤苦伶仃一个人，就想先办了。办了以后呢？办了以后看你懂不懂事儿，他说的随意，不过懂不懂事儿都没用，自愿和强迫在他看来不过是不同的情趣。他沉默，彭继华摸着他的手，笑着说吓到你了。他摇摇头。
他跟了彭继华三年，被他妻子追到胡同里扇巴掌，被彭继华搞流产。血从他腿间流下的时候，彭继华以为自己看错了。那时候他因为在国外循环往返，累的眼底黑眼圈深重，动不动就要找他泄欲。他早就发现自己异常，但他不说话，直到事情败露。彭继华双眼赤红，掐着他的脖子说你怎么敢的。他依然没有说话。但他伸手抹掉了彭继华眼尾的泪。可能是个男孩儿，他温柔地说，像是给他心上插最后一刀：“我想他从我肚子里死掉，也不想让他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拿掉。”像拿掉一个垃圾，不值钱的，随便扔进垃圾桶里的，他身上的血，他的肉，从他身体里流逝，有感觉，有印记，永远存在。
彭继华大骂他是疯子，又在床前尽心伺候，几次跪在地上给他口。他说他痛恨他这样，什么都不和自己商量，那是他们的孩子不说，他不想要可以，但不能这么对自己的身体。他表现的恨铁不成钢，但他知道他是笑着的，开心的。他这么懂事儿的人少见了，不会拿孩子威胁他，主动替他解决麻烦，彭继华当然乐意给他花钱。
他躺在彭继华的怀里，手放在他的心口上，彭继华说摸到什么了。他摇摇头，说什么都没有摸到。彭继华笑他瞎讲，摁着他的手要往下压，他收回手。
和彭继华断了的第四年，他来到国外定居。彭继华给他很多钱，很多很多钱，这些钱足够他带一个信得过的人远离这片土地。他带的人是他和彭继华搞在一起时，因为彭继华命令而对他事无巨细的管家。每次彭继华喝醉酒等不及或者粗心大意，让其他人有窥视的机会，他知道管家一定在。他能透过那道窄细的门缝看到他绷紧的脚趾，通过一孔可知全豹他是怎样难堪的姿势。彭继华说背叛，细究下来的确有这回事，在第三年，彭继华跟着他的妻子回老家，偌大的别墅就他自己，还有因为命令而留下来照顾他的管家。他和管家沉默地吃了饺子，他便上床休息，睡意朦胧间感到有人舔他的脚指，他醒了，但他没有动，对方便一路向上，在那张他经常和彭继华做爱的床上捂住他的嘴。他哭了没有他忘记了，黑夜太黑了，是彭继华还是管家都不重要了。他们混乱的度过了两天，他本是彭继华的金屋藏娇，如今男主人不在，金屋在，他依然是娇。
后来彭继华回来了，他们像日常那般相处，但一个屋檐下三个人，应付完彭继华再面对管家，他实在太过疲惫。管家似乎也倦了，他比彭继华小两岁，精力比他还旺盛，甚至敢潜到两人在床上熟睡时的卧室，将他拖出来。
应该是被彭继华发现了，自那以后彭继华就不常来了。他知道两个人之间该断了，便收拾东西离开。离开时管家跟着他。他说你要什么报酬，管家看着他不说话，他突然就笑了，一直笑，一直笑，笑的眼泪都出来了，然后说走吧。
他们在国外定居，把国内的联系断的一干二净。如果不是这次彭继华因为生意的事儿恰好知道他在这儿，那天彭继华吃完早餐离开时留给他的背影，应该是他们这生最后一次见面。
彭继华刚来时看了一圈，似乎在找他熟悉的、认识的人，他的笑收了些，说他死了。
死了？彭继华意料之外，但转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，就像问了个空气似的不再关心了。
管家死的时候是第六年，恰好是他们来外国定居的第三年。
癌症。
治疗癌症需要花大笔的钱，他的钱怎么来的管家和他心知肚明，他不舍得花，管家也不强迫他花，花光自己的积蓄，能治就治，不治就拉倒。他像在国内一样系着围裙，清晰地记得他喜欢吃的和忌口的，咳嗽时背过身去，凛冬也冒雪给他装饰圣诞树。他从不喊管家的名字，也是像在国内那样喊他管家。管家多数时间沉默寡言，听到他喊自己了会快步走过去，姿态里还透露着一些恭敬，仿佛他还是他的主人，尽管他已经什么都不再支付他，包括他后期癌变躺在床上时，他轻轻喊他管家，他还会动着手指抹掉他眼尾的泪。
他不像他的主人话多，会动脑筋哄人开心的，也不会和他发脾气。他不想自己一个人，最终要崩溃大哭要转国治疗，管家按住他的手，拒绝了。花光又能怎么样呢，他再攀附另一个人从三百块开始吗，不是那么好运的，管家比他年长，见的比他多，临终时只说这三年是我偷来的，现在你自由了。
如果没和管家偷情会怎么样？如果管家侵犯他的当晚他拒绝了会怎么样？如果他一直跟着彭继华会怎么样？如果管家没有离世会怎么样？他不知道也说不清楚的，只知道圣诞树装饰完的那晚，他听到管家的心跳声，映着窗外的烟花，一响，又一响。